两宋年间的平江园林
经历了唐末五代的动乱之后,赵匡胤在原后周的基础上,利用兵变夺得政权,建立了赵宋王朝。不久,对国内各割据势力用兵,在军事打击与政治压力之下,各割据政权相继覆亡,终于完成了全国的统一。鉴于唐末以来的藩镇割据的教训,宋朝建国之初,就采取了削减州郡长官权力、改任文人的做法。同时又收夺各高级将领兵权,且经常更换军队驻屯地区,从而大大削弱了宋朝的军事力量,形成所谓“偃武修文”的政治制度。其结果,虽使国家倍受北方少数民族的军事威胁,但因政府对文人的优厚待遇,以及隋唐以来的经济发展,促使宋代的文化较以前又有更进一步的发展。
苏州经过隋唐五代的发展之后,到北宋时期,其繁盛之状超过以往。朱长文在《吴郡图经续记》中说:“钱氏有吴越,稍免干戈之难。自乾宁至太平兴国三年钱傲纳土,凡七十八年。自钱锻纳土至今元丰七年,百有七年矣。当此百年之间,井邑之富,过于唐世,郛郭填溢,楼阁相望,飞杠如虹,栉比棋布,远郊隘巷,悉瓮以甓。冠盖之多,人物之盛,为东南冠,实太平盛世也。”在造园方面,高堂广宅式的府宅园林仍在流行。如祥符进士、两守苏州的蒋堂“隐圃”,内建“岩扃”、“烟萝亭”、“风篁亭”、“香岩峰”、“古井”、“贪山”诸景,又有溪池、“水月庵”、“南湖台”等,甚至蒋堂还将溪池风光比作“采香径:’和“明月弯”,并自赋《隐圃十二咏》称:“危台竹树间,湖水伴深闲。清浅采香径,方圆明月湾。放鱼随物性,载石作家山。”又云:“小园香寂寂,一派晓泱泱。烟草碧弥岸,霜桃红压墙。”蒋堂致仕后,日日与宾客宴乐吟唱于此。
苏州更有像朱勐“同乐园”那样的豪华府园。朱勐原为一介草民,因以花木贿中贵人而得进,继而以“花石纲”拜官,于是在盘门内旧宅起高堂、广园池。据称,这座“同乐园”中建有“神霄殿”、“上善庵”、“纠察司庙”、“双节堂”、“御容殿”、“御赐阁”、“迷香楼”、“九曲桥”、“八宝亭”等建筑,仅从题名就能看出这一个暴发户的心理。为开浚鱼池,他更逼令百姓“弃田虚室”。其园大一里,内广植牡丹,珍木奇石不计其数,俨然可上攀徽宗的“艮岳”。后事败被杀,园也为当地百姓所毁。
自唐代晚期以来,文人造园渐成风气。这种园林一改以往府宅园林的那种追求华丽壮观的旧习,将隐逸山居的纯朴、雅致引入城市居宅。这到宋时,开始变得十分普遍。像李格非《洛阳名园记》所载19处作者亲历的名园,大半为公卿士大夫的园宅别墅。同样,在苏州的这种风气,较洛阳并不逊色,像苏舜钦的“沧浪亭”、朱长文的“乐圃”等,就属于此类园林。园中固然仍是山水花木,但其中的旨趣大改。他们是将花园当作隐逸山林,用以排遣胸中的郁愤,因而在形式上追求更多的山林野趣。
苏舜钦的“沧浪亭”,原为前朝孙承{;占的池馆,入宋后已见荒芜。当年苏舜钦因遭排挤而南下苏州,见其地“草树郁然,崇阜广水,不类城中”,于是决定构宅建园。尽管此园也有“珍花奇石,曲池高台”,但在苏舜钦自己的《沧浪亭记》中,却未作太多的描写,只是讲:面对着前竹后水、澄川翠干、光影风月,“时榜小舟,幅巾以往,至则洒然忘其归,觞而浩歌,距而仰啸,野老不至,鱼鸟共乐。形骸既适则神不烦,观听无邪则道以明。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,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,隔此真趣,不亦鄙哉!”用山水自然来平抚遭受的不公,这其实已超越了园林本身的物质特性,是将其精神的意义展示在自己或别人的面前。
与苏舜钦一样,朱长文也将自己的“乐圃”当做隐逸之所。在他看来,“大丈夫用于世,则尧其君,舜吾民,其膏泽流乎天下,及乎后裔,与稷、契并其名,与周、召偶其功;苟不用于世,则或渔,或筑,或农,或圃,劳乃形,逸乃心,……穷通虽殊,其乐一也。”由于他在举进士后伤足而“不肯从吏趋”,所以就想用园居隐逸的方式了却终身。其园也是前朝钱氏所构的园林,宋时已散为民居,几度转手后为朱长文的祖母所得。朱长文年轻时,原打算改造后作为其父的归老之地,不想其父去世,此园就成了自己的归隐之所。园中建有“邃经堂”、“见山冈”、“墨池亭”、“笔溪”、“招隐桥”、“西涧”、“西圃”、“西丘”诸胜,园内林木葱郁,古树盘根抱柯,极有雅致。另有畦圃,栽培四时名花、日用药草以及时蔬鲜果,不仅用于奉宾娱亲,而且亲自灌园耕耘,以实现他前述的理想。
偃武修文的平静生活,不久就被金人的金戈铁马所打碎。金兵破汴梁掳走了徽、钦二帝,康王南渡在江南重建南宋政权。虽然在南宋初年,有岳飞、韩世忠等将领及北地民众的奋勇抗金,一度带来了“中兴”的希望,但以高宗为首的统治集团,为了自己的利益,不但无意恢复中原,反而打击和杀害坚持抗金的将领,对金人割地纳币,以换来苟安东南的局面。鉴于最高统治集团终日沉湎于临安的山清水秀和歌舞升平之中,上行下效,诸多的公卿大夫,也在周边经济繁庶、物产丰富的地方营宅造园,纵情享乐。因而当时的吴兴成了官宦主要的退居之地,仅周密《吴兴园林记》所载他“常所经游”的园林,就有36处之多。
南宋的苏州,虽较吴兴远于临安,而且在建炎年间,其城池已被金人焚烧几尽,但在南北分治的格局形成后不久,城市又很快得到重建,繁华不减当年。所以人们也将这里当做最理想的居住地之一,营园建宅未尝停歇。
范成大的“石湖别墅”,是南宋苏州最著名的园林。石湖在苏州(当时为平江府)盘门西南10里,为太湖的内湾。当年水面东西广4里,南北长9里,周约20里,湖东田圃相瞩,水港纷错;湖西山岭起伏,诸峰映带,水光山色颇为胜绝。周围还有众多的古迹名胜。范氏原居于石湖之畔,范成大年轻时,家境较贫寒,一直为衣食而奔走,曾有“若有一廛供闭户,肯将蔑舫换柴扉”之叹。直到29岁中进士,步人仕途。之后一帆风顺,历任处州(丽水)知府、知静江(桂林)府兼广西道安抚使、四川制置使参知政事等职,成为南宋诗次净为智最为显达者。范成大在居官之时,就开始了改建旧居、兴造园墅的工程。《苏州府志》称其别墅中有“农圃堂”、“北山堂”、“千岩观”、“天镜阁”、“玉雪坡”、“锦绣坡”、“说虎轩”、“梦渔轩”、“绮川亭”、“盟鸥亭”、“越来城”等景物。范成大自撰的《石湖赋》中云:“筑农圃湖山之观,耸碧城琨阆之丘。岫幌纳千峰之秀,云庄开万壑之幽。夜月兮嬉渔;春风兮芳洲。渺烟波兮鸥鹭,适忘机之乐;度雪桥兮龟鱼,听柱杖之游。至于水静鹄立,林幽鹤鸣。漾湖光于几席,占山影之台亭。花粲粲以昌披,目欣欣其敷荣。菡召兮十里,琅干兮满城。其他幽芳奇观,间见层出,又不可殚举而悉名。”据此可知,别墅有着极为优美的景致。园有四时名花,外借湖山之景,当年时有名人以诗文盛赞其胜。一次周必大过此,夜宴园中,留诗于壁,称甲于东南,范成大谢以言重。周则云:“吾行四方,见园池多矣,如芗林、盘园(都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园林)尚乏此趣,非甲而何?”后来范成大亲历二园,忆及前言,不无得意地说:“余非敢以石湖夸,……使余有伯恭(芗林的主人)之力,子严(盘园的主人)之财,又得闲数年,则石湖真当不在芗林、盘园下耶!”范成大在为官期间,就时常到此小住,游山泛湖。及其晚年以疾告退,荣归故里,就以此为宅,自号“石湖居士”。孝宗亲书“石湖”二大字以赐,被镌刻于山石之上。范成大61岁时,曾居石湖别业一年,写下了《四时田园杂兴》60首。他用清新的笔调,描绘了石湖周围乡村生活的各个侧面,展示出当时丰富多彩的风土民情,因而被誉为田园诗人的代表作。
范成大后来因嫌石湖稍远,不能日涉,就在城中府第之南别营一圃。他阅杜光庭的《神仙感遇传》所写的吴民胡六子泛海、漂至范老村遇见陶朱公的故事,大喜道:“此吾里吾宗故事,不可失也!”于是题园名日“范村”,刻两朝赐书于堂上,额题“重奎”。其北又葺古桃花坞,园中三分之一植梅。姜白石曾有《梅花令》咏此,题下注有“以宅南隔岸有圃,日梅村。梅开雪落,竹园深静……”之句。范成大晚年,以自己平生所植梅,撰《范村梅谱》一卷。此外,“范村”也曾栽菊,范成大又撰《范村菊谱》一卷。